白雪公主，要不要買包菸啊？

      前幾天中午去住家附近的超市買菜的時候，在收銀檯旁看見了這一張小告示：

然後旁邊還有一張更大張的：

        也就是說，他們從原本大張的告示擷取了局部，把它獨立成小一號的告示，加強宣導這局部的重點。

    「女學生」那三個字重重地打在我的心上。就廣告效果來講，這張告示想強調的東西確定是達到吸引目光的效果了。但是一路上騎著摩托車，我就是覺得怪怪的。怪到今天。

禁止賣菸給未成年男學生、女學生。

1. 是因為女學生特別壞嗎？

2. 是因為女學生抽菸特別壞嗎？

3. 是因為我們整體的社會覺得有必要特別保護女學生嗎？

4. 是因為女學生常常幫不能買菸的男同學買嗎？

5. 是因為男學生會假扮成女學生成功的買到菸嗎？

    我還記得第一次偷偷抽菸的情景。我們家的菜櫥放著黃色包裝的長壽菸，應該是大我十多歲的大哥放的。黃黃的包裝非常醒目，在菜櫥那兩扇暗綠色紗門內不斷對我招手。

    我想起幼年時期住附近的老伯公。伯公他會在黃昏時，對著天空抽菸。他老是一隻腳踩地板，另一隻腳高高的縮起來，就這麼坐在他那張斑駁的藤椅上吞雲吐霧。我經常從背後看著他「蒙煙散霧」的背影襯著嘉義市的夕陽，那風景真是我們家那條巷子的經典。

    伯公滿臉皺紋，講話好有份量，他偶爾會摸摸孩子們的頭，他的手有濃濃的煙草味。後來伯公死了，即使是幼年的我，也知道巷子的風景好像缺了一塊什麼。

    我又想起大我三歲的二哥，他每天期待著有一天能像大哥騎機車出門工作，能像大哥每個月領了薪水就請弟弟妹妹們去文化路吃冰，像大哥一樣抽菸談笑……

黃色包裝的長壽菸在暗綠色紗門內不斷對我招手。

    不知道是對伯公的想念還是跟二哥一樣長大的渴望推了我一把，我偷偷的找了一盒火柴，沒錯，是火柴，點了一根菸，抽了！

吸噓、吸噓 ── 咳、咳、咳……

真是要命，伯公和大哥抽個什麼勁兒啊？

就那兩口菸，我的抽菸履歷就此打住，直到如今。

那時我還是小學生。

禁止賣菸給未成年男學生、女學生。

      突然想起白雪公主。我讀過幾個白雪公主的版本。有平面的，有立體的。

    其中最令我感興趣的，就是最後這個由英國人Angela Barrett擔任插畫的版本(Random House出版)。兩個女人不成比例的同時出現在封面上，一左一右，後母所代表的黑暗像厚重的一條布巾幾乎要覆蓋右下角溫順卻帶著一絲無法解釋的表情的白雪。

     對我而言，沒有一個民間故事比白雪公主更女性化的了。白雪的母親貴為一國之后，她的心願只是能像一般女子生個孩子。沒有孩子是她生命中最大的遺憾。溫暖的皇宮裡，嬰兒床早已備好，就是缺了個嬰兒。皇后把頭探出窗外，在冰封的世界裡，還藏有她一個渴望。沒有圓夢的人生，那無邊的孤寂只有無聲的天地相應。

古人述說這個故事：嬰兒出生了，皇后也死了。

這是不幸嗎？還是女人圓夢的必然代價？

        長大成人的美麗白雪為了躲避後母的追殺，躲藏在七個小矮人森林裡的家。每天做點家事，洗洗衣、掃掃地，煮一桌飯菜等待出門挖金礦的小矮人們回來。在這個家裡，生活互相有了供應與照應，最重要的是，它安全。

是嗎？它真的安全嗎？

白雪，你絕對不要讓任何人進到這個家。

因為很重要，所以說3次。(畫線的這句是米雅加的！)

這不是搞笑，小矮人真的在整個故事前後慎重的交待過3次。

白雪，你絕對不要讓任何人進到這個家。

第一次，白雪讓賣雜貨的老奶奶進了家門。老奶奶販賣的束腰絲帶差點讓她斷氣。

白雪，你絕對不要讓任何人進到這個家。

第二次，白雪沒有開家門，她把頭探出窗外，讓販賣梳子的婦人為她梳理烏黑如絲的秀髮。(就是封面那個場景)梳子也讓她陷入昏迷。

白雪，你絕對不要讓任何人進到這個家。

第三次，白雪沒有開門，頭也沒有伸出窗外，被咬過一口證明沒毒的蘋果，被自動從窗外遞了進來。

         插畫家Angela Barrett竟然在「白雪接受後母的紅蘋果」這最重要的一頁，採了和故事開頭「皇后與雪地」一樣的構圖！

房子裡的安全與保障←→生命圍欄之外蠢蠢欲動的「好像還想要些什麼」的渴望。

白雪終究走向和母親一樣的命運──白雪和母親都同樣赤裸裸的面對了這個生命的課題。

這是我心中因勇敢而美麗的白雪。

 不要再告訴我皇后因為不知足，難產而亡；

不要再告訴我白雪公主因為她的美貌或無知而獲得女人最終的幸福；

也不要再告訴我後母因為她的忌妒與壞心腸下了黑暗的地獄。

對我這四十多歲的婦人而言，已經接受不了這樣單純的公式了。

對我這四十多歲的婦人而言，民間故事早有了不同的厚度。

皇后、白雪與後母心中都各有一面不為外人真正知曉的鏡子，她們都為自己的勇敢付了代價。她們都是女人。

禁止賣菸給未成年男學生、女學生。

  如果後母對著窗裡面的白雪問的是：

「要不要買包菸啊？」

那會是什麼樣的結局呢？

唉呀，一張告示惹我想了這麼多。

最後，來張令人難忘的立體圖吧。

後母、年幼的白雪與死去的皇后難得齊聚一堂的畫面：

(Jane Ray著，立體書。Walker Books出版。)

伯公，你在天上還抽菸嗎？          (米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