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窗道雄的童謠，岩村和朗先生在講座上起舞。
2017年2月，圖片來源：青林國際出版公司)
(岩村和朗與米雅，2017年2月，攝於台北市)
講座後和工作人員餐敘時，他問我是否知道窗道雄作詞的其他童謠。我說得出來的，他一首一首的唱，最後一群人還各用中文、日文合唱了最著名的童謠：「大象」。本來我以為岩村先生唱歌只是為了用餐助興，他竟然很認真的說：「多半的人只知道『大象』的第一段歌詞，你會唱第二段嗎？」留學時代專攻窗道雄文學世界的我，當然陪他把整首唱完。
他紅著眼眶，感性的說：「現在唱第二段就會不知不覺的想哭。」那突如其來的情感表達太具「傳染力」了！
窗道雄的童謠「大象」第二段的歌詞是這樣的：
象啊、象啊，你喜歡誰？
這個嘛，
我喜歡的人就是媽媽啊！
一首「大象」的童謠，讓岩村和朗這位日本國寶級插畫大師，瞬間變成思念母親懷抱的小男孩。我在大師自然流露的情感波動中，看見了詩與歌的巨大力量。是的，這就是第一位獲得「國際安徒生兒童文學獎」的日本作家窗道雄的詩的後座力。
象啊、象啊，你的鼻子好長呀！
是啊！
我媽媽的鼻子也這麼長唷！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25年前我初讀這首日文原詩時的震撼程度，它省略了一切，直指存在的命題：identity ── 接納、喜悅存在的本相。從這個立足點發展出來的窗道雄幾千首的詩，在日本人的精神宇宙裡，延展成一片星河，閃著恆久的光亮。
最近上市(米雅翻譯)的《蔬菜頌歌》也是窗道雄104年人生中的瑰麗之作，延續了他的創作核心，任何一株蔬菜不拘其形狀、顏色或頰上的一抹光亮，都是令人敬畏的創造與存在。窗道雄清柔無比的筆觸搭配齊藤恭久寫實與點描法靈活交織的美麗圖畫，每一翻頁都是一趟驚喜與美好的旅程。
不過，這種驚喜不是躁鬧的，它帶著一種安靜、清新、閃著靈光的節奏，讓我們重新遇見蔬菜，好好的看看它們如何散發生之光芒。然後，當我們闔上書，我們不只被提點蔬菜原原本本的尊貴與美麗，我們會被驅動著去想起自己，單單純純的返照自己的生命處境。我是誰？如果一把菠菜或一根玉米都能活得如此豐足，那麼我呢？這本給幼兒讀的書，簡單、清新、安靜，卻無比銳利。
齊藤恭久不只畫了蔬菜，還在每一種蔬菜的周圍佈局，讓色系相近的昆蟲躍然紙上，蔬菜原原本本的靜和昆蟲隱藏不住的動碰撞在一起，互成一種和諧，巧妙的演奏著生命頌歌。如果只把這本書當作教導幼兒蔬菜名的命名書，那就低估孩子看完這本書說著：「好美啊！好美啊！」這句感想的深意了。這本經典之作，蘊含著打開孩子深邃感性的大大可能。
我翻譯著這本書，不斷想起在日本和窗道雄見過兩次面的往事。我們聊他從小學時期在台灣成長、結婚生子的那二十四年，聊他如何在戰爭末期被徵召入伍成為陸軍的船舶工兵，隨著日本軍出征、戰敗、回歸日本。我們也聊他想念的蓮霧、欒樹、杏仁茶，還聊起了台北的植物園、馬路會燙人腳的台灣夏天、水牛的背和白頭翁的後腦勺。
想著他生前的這些事，突然覺得這塊土地上的人，和他有一種很特別的連結，而這種連結會因著我們讀到他簡簡單單訴說生命本質的詩而往更深的地方扎根嗎？也許蔬菜會告訴我們答案……
(米雅與91歲的窗道雄，2001年9月，攝於日本東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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